三垣筆記附識上
崇禎一
上為信王時,曾夢烏龍蟠殿柱。又偶遊本宮花園,園有二井,相離甚遠,上戲汲於井,得金魚一尾,再汲一井,復得一尾,活潑光曜。左右皆知其異,秘不敢言。
熹宗初即位,上猶在稚齡,忽問曰:「這個官兒我可做得否?」熹宗曰:「我做幾年時,當與汝做。」人以其言為讖。
熹宗大漸,逆璫魏忠賢方柄事,懿安皇后召上入繼大統,戒勿用宮中食。上從周戚畹奎處作麥飯,袖而食之。
上即位數日,大璫王體乾、魏忠賢侍。問及立枷事,體乾奏曰:「非大奸巨惡,法所不能治者,弗用。」上蹙然曰:「雖如此言,亦太慘矣。」忠賢默然,遂傳免。
上初即位,以內臣崔文昇用泄藥致光廟晏駕,欲殺之,忽內宮譁囂不可止,上問故,曰:「崔官兒好人,理不應殺。」上命免其死。越數日,徐訪內臣為首數人,皆杖殺之。
上聰明天縱,初即位時,視諸臣每有不足之意。一日,召對諸臣,無一語當聖意,上曰:「此就是召對了麼?」
上每言欲法堯舜,有以漢孝文相方者,猶目為中主。一日,輔臣語及唐太宗,上曰:「太宗掃盪群雄,朕愧無其才,若閨門無序,家法蕩然,朕羞稱之矣。」
上初即位,倪侍御文煥 【 萬曆己未,江都人。】 以附崔呈秀 【 萬曆癸丑,薊州人。】 削奪歸,同鄉喬中書可聘往謁,文煥神色沮喪,若悔前非者。可聘曰:「他無論,若楊、左二公,以忤璫罹禍,君子也,公糾之,何故?」文煥曰:「一時有一時之君子,一時有一時之小人。我居言路時,舉朝皆吳楊、左諸人,我自糾小人耳。如今看起,元來是兩個君子。」
吳侍御甡初入臺班,獨行無倚。趙太宰南星欲以年例處之,不得已,乃薦方侍御震孺 【 萬曆癸丑,壽州人。】 等,以釋其疑。後魏、崔專政,又以三案有疏,借例推削奪楊侍御維垣,攻魏、崔時,猶以故意疏薦,及再入臺班,始風節矯矯,以彈擊稱雄。
予壬戌赴公車,見張司馬鶴鳴 【 萬曆壬辰,潁川人。】 以及臺省部郎,皆與熊經略廷弼 【 萬曆戊戌,江夏人。】 搆,眾推一愚率之王撫化貞,以抗廷弼。而廷弼疏言:「廣寧必失,河西必危,乞留臣言以券」一疏,尤為先見。及事敗,與化貞同辟,人以為冤。至遼東傳一書,為丁輔紹軾 【 萬曆丁未,貴池人。】 等進呈以殺廷弼者,予曾見此傳,最俚淺不根,而指為廷弼撰授,尤誣。赴市時,挺立不跪,下刃僅及頸半,行刑者即以刀逆割之,慘哉!聞紹軾輿行長安道上,白日見廷弼,回寓腦裂死。鶴鳴以陷廷弼卸罪生還,後為流賊索賄,倒懸城門,身首碎裂,亦天道也。崇禎初,韓輔爌 【 萬曆壬辰,蒲州人。】 疏請歸葬,有「不死於封疆,而死於門戶」等語,公道始明。
王撫化貞、邱副憲志充 【 萬曆癸丑,諸城人。】 皆諸城人,又皆癸丑進士,一坐失陷封疆,一坐行賄謀升,同日棄市,亦云怪矣。
梁侍御夢環 【 萬曆癸丑,順德人。】 首糾魏忠賢。及巡按山海,忠賢欲以查核錢糧中之法,夢環惶急,知忠賢憾張戚畹國紀, 【 太康伯。】 以參疏獻媚,內有「丹山之穴、藍田之種可疑」二語,謂張后非國紀生,將撼中宮也。上嗣位,依子罵父律絞,是年秋決。上勾其名,以墨輕未見,諸囚皆決,夢環還獄。及復奏,以原疏對名,方見其勾,倉皇取之獄,抱上馬,至西市行刑。
王冢宰允光, 【 萬曆壬辰,長垣人。】 當魏忠賢專權時,請以票擬還之政府,可謂言人所難。吳侍御甡以其為司馬時不駁魏良卿 【 忠賢姪。】 封爵,糾之,遂與聲氣大左。及例轉科員,與吏科陳都諫良訓 【 萬曆癸丑,進賢人。】 各有所主,相持不下,良訓曰:「寧用晚生。」遂以大參補之。
己巳除夜,誤傳免朝。上是夜宮中內宴,宴畢,竟升殿,惟溫輔體仁、馮給諫元在。或奏聖駕御殿,例閉朝門,諸臣不得入。上退坐,命啟門,復不至,不得已還宮。及諸臣聞駕出,咸倉皇入,上復升殿,儀部吏佩元旦表,與儀郎交臂相呼而不相識。及拜賀禮行,遂取別省賀元旦表讀之,中官命報名以辨至否。時諸臣各競紙筆伏地呵凍書之,如犬踵蛇行。出訊之,則自官僚以至從役,皆如醉如癡,不辨天曙,莫知何故也。
錢輔龍錫 【 萬曆丁未,華亭人。】 萬曆丁未會試時,夢衣蟒玉,有刀加頸,為人奪去。後在政府,以袁經略崇煥誅毛帥文龍,謂龍錫知情,下獄議死。時上震怒,人皆危之,龍錫坦然曰:「吾先夢在,必不以刑死。」已,果減等出。
崇禎癸酉、甲戌,鳳陽出惡鳥數萬,兔頭雞身鼠足,人取供饌,甚肥美,但犯其骨立死。乙亥上元,遂有流寇慘殺之禍。
叛賊孔有德圍萊州,城守甚固,劉督宇烈 【 萬曆丁未,綿竹人。】 主撫,遣屈司李宜揚往說之。賊誑宜揚往城下請謝撫軍璉 【 萬曆丙辰,監利人。】 出受撫,總兵楊某堅止,璉不聽,率朱郡伯萬年開城出,賊故遙呼羅拜,璉喜,稍近之,賊遣使請退左右,有密言相告。及眾兵撤,而璉及萬年皆被執,萬年誑賊曰:「爾執我無益,可以精騎從吾呼守城者出降。」賊然之,以精騎五百押至城下,萬年大呼楊云:「我已被擒,無生理,賊精騎盡在此,可速發炮擊之,吾與俱盡,亦不枉此死耳!」楊猶不忍,萬年復頓足大呼,遂遇害。楊發炮,擊死過半,賊勢大摧。
乙酉夏初,鎮江民婦產一子,頸戴二首,與母俱斃,又下游絲成團,不知何兆。
崇禎辛未四月,揚州胡尚蔚染疾不瘳,婦程氏私刲股二片啖之,嘔出,不救。婦不食二日,然有身四月,或解之曰:「若得男,可延而夫嗣,徒死無為也。」婦曰:「吾亦知之,但生女,又未免苟活數月,恐無以對吾夫耳。」因復食。至七月,果生男,踰年,子以痘殤,即理前盟,致謝翁姑曰:「未亡人且死,不能常侍,幸有娣姒養,無悲也。」復絕食,越二日,其姑故難之曰:「爾父母家不越二百里,若不候面訣,或有言奈何?」婦曰:「然。可急迎之。」然終不食,惟日飲清米湯一匙,謂可延旦夕候父母至。迨十二日,其父母遣幼弟至,婦曰:「是即可白吾志。」自是滴水不入口,姑向之泣,則曰:「未亡人若再嫁,則當哭,此好事耳,何哭?」徐簡奩中簪珥,令變易備後事,以其餘給散家人并鄰嫗之曾過問者。復自卜曰:「十八九日皆良,吾當逝。向曾刲肉二片救夫,夫不可救,尚以石灰養之灶頭,死後可入歛,以示全歸。」遂死。
錢少宗伯謙益,聲氣宿望,虛譽隆赫,時周少宗伯延儒為上所眷注,阻之令不得列名於枚卜,延儒請之瞿給諫式耜, 【 萬曆丙辰,常熟人。】 式耜厲聲拒之。適溫宗伯體仁亦以沈故輔一貫 【 隆慶戊辰,四明人。】 門人,為時望所擯,每立朝,無敢與言者,而資俸久在謙益上,亦不與名。於是體仁、延儒交遂合,始有召對錢千秋之事。謙益等又欲攻去周輔道登, 【 萬曆戊戌,吳江人。】 故道登亦從中主持。當召對時,體仁應答如流,而謙益噤不能言。上命錦衣衛拿謙益,下猶相顧不敢,致上益怒,故謙益卒不勝。
嘉興縣庠生李夢康幼女四歲喪母,撫尸慟絕,絕而甦,事後母以孝謹聞。父食貧,女獨勤紡績供父。或慕而求字,因詢父曰:「世何謂賢?」父曰:「善事舅姑爾。」女曰:「舍己親事他人親,以此謂賢,實非兒願。且我母早逝,烹宰非伯兄事,父休矣。」因哭拜力謝,父亦感泣。及笄,愈貞不字之心,父悲其志,不強奪也。父嘗病,女禱天請代,置藥庭中,有青鳥啣一朱實墜藥鐺中,服之即愈。崇禎二年六月朔,女疾作,自知不起,抱父號泣,以不克終養為恨,一慟遂絕。
郝景春 【 萬曆壬子,江都舉人。】 官房縣令,張獻忠既就撫復叛,來攻房城,身自巡視,有不用力者手刃之。 【 原作「不用力者手刃之」,無「身自巡視有」五字,依抄本甲補。】 景春亦懸錢立賞格,曰:「擊中一賊,賞錢一千。」中者輒取去。 【 此五字依抄本甲補。】 獻忠有花馬,甚愛,出則常騎,亦為炮擊死,其徒死者甚眾。獻忠無如之何,將退, 【 「之何將退」四字依抄本甲補。】 會 【 「會」字依抄本甲補。】 指揮張三錫 【 抄本甲「三」作「天」。】 以繩引賊入城,城遂破。降賊張大經百計說景春降,不從,呼其子鳴鸞至,謂之曰:「男子不幸至此,惟一死耳。」又以手畫頸曰:「此其甚痛耶。」乃與鳴鸞及僕陳宜往見獻忠,不屈,獻忠指大經曰:「彼九省監軍道,如何恭謹,汝一知縣,敢爾!」景春曰:「彼已降賊,不值一錢,吾豈效彼者!」乃殺一丞以懼之,罵如故。獻忠與大經怒,命曳出,猶罵大經不絕口,遂見殺。鳴鸞撫父尸大呼曰:「死賊,何不殺我?」遂與陳宜同遇害。時崇禎十二年。 【 此六字依抄本甲補。】 事聞,贈太僕寺少卿。
鄭輔以偉 【 萬曆辛丑,上饒人。】 喜讀書,而票擬非所長,疏有「何況」二字,誤以為人名也,票云「何況按撫提問」,上駁改,乃悟。由是有館員須歷推知之諭。又一日擬票,懸筆不能下,周輔延儒等哂之,以偉歎曰:「吾富於萬卷,而窘於數行,致為後生所藐。」遂挂冠,後竟卒於京。
吳侍御甡辛未按秦,一以察吏安民,稽覈功罪,激勵將士討賊為務。凡巡方舊套審錄拿訪等俱停,守令賢否,即以城守堅完,盜賊不犯境,民獲安堵者為最。故按秦二十閱月,賊未過西安、漢中一步。
曹總兵文詔與洪總督承疇 【 萬曆丙辰,南安人。】 不協,吳直指甡曾問文詔曰:「制府素稱得將士心,而不能用將軍,何也?」文詔曰:「制府為人,煦煦小仁,御士以詐,無雄略英斷,可遇小敵,不可遇大敵。文詔從征數年,頗有功,而幕下將吏不聞薦錄一人,此騏驥困於鹽車,仰天長鳴者也。」甡為疏題部下有功者,請部加銜,文詔甚感之,故後撫晉時大得其用。
鄭庶常鄤入京,以溫輔體仁異調,恐阻己入館,逢人肆詬,謂「吾必糾體仁」。然特以恐嚇為脅制耳,實無意糾也。體仁知之,遂為先發制人計,而蔑倫詞臣之疏出。
禮科房之騏, 【 崇禎戊辰,東明人。】 父楠, 【 萬曆辛丑。】 溫輔體仁本房門生也,之騏以國博改給諫,實體仁力。已,復糾體仁,以附聲氣。噫,寧吾為逄蒙,自負其師耳!後兩仕清,尋革職。
宋給諫學顯以聲氣自雄,田太宰維嘉與牴牾。一日,學顯以書干選郎,維嘉得之,遂例轉。時學顯方揚揚謁客,忽數朝士擁馬首曰:「高升矣。」學顯呶呶不平。維嘉揚言將以私書入告,遂悒悒出都。
田戚畹弘遇 【 田妃父。】 所為不法,人爭鼓訟,御史臺以法繩之,貴妃脫簪求解,上怒曰:「祖宗法不可私。」擯居別宮久之。周后召至看花,乃承恩如故。
上重太宰之選,召內閣、五府、九卿、科道等官,命各舉所知。張少宰捷云:「諸臣黨同伐異,一切把持,臣所舉皆所不喜。」盧吏垣兆龍 【 天啟壬戌,光山人。】 曰:「科道例不薦舉,惟舉有不當者,方行糾參。」上然其言,命吏部先舉。捷因舉唐世濟、呂純如,諸臣皆各有所舉。上問世濟何如人,溫輔體仁、錢輔士升、 【 萬曆丙辰狀元,嘉善人。】 王輔應熊皆極譽之,上曰:「呂純如係逆案,不可開端。」於是兆龍首糾之,而姜給諫應甲、孫給諫晉言尤力,張侍御三謨、 【 天啟壬戌,太原人。】 金侍御光辰等繼之,獨河南道盧元賓不言。捷再言純如才,「若用之不效,願與同罪。」上曰:「既絓逆案,不用也罷。」初,召對諸臣傳聞閣部同心,且有大力者為之內援,純如之用,聖意已決,故皆蓄縮不敢言,賴上片言而定,諸臣方敢繼其後。然純如無頌忠賢疏,逆案指為有頌,誤也。
上以山西、大同、宣府等處失機,罷督撫罪之,命會推代者。張少宰捷出諸袖中曰:「山西巡撫已有人矣。」眾問之,以吳侍御甡對,眾為不平,爭論久之,捷竟以甡奏。上召甡,問何以撫山西,對曰:「禦敵當禦之邊外,若大同、宣府不能遏其入口,山西豈遽能驅之出口乎?然其入邊,尚在一二年後,猶可預為修備。今流賊遍滿內地,郡縣為墟,此國家腹心元氣之病,不可不速為撲滅。山西逼近京畿,關係尤大。」兼陳殲渠散黨、防河、用將、申嚴紀律諸事,上傾聽久之,是晚命下。
孫給諫承澤入垣諸疏,中立無所依附,當事者欲以年例處之,疏糾蔡少司寇奕琛,乃得免,自此以聲氣推。
上篤好文學,勵精求治,嘗因講席咨問春秋傳義,左右陳說無稱旨者。或薦文翰林震孟,特賜燕對,震孟援引侃侃,上嘉悅之。
吳給諫麟徵生平不受人意旨言事,與文翰林震孟交密。震孟以劾潤州張某奏稿諷麟徵上之,麟徵謝曰:「非時政所亟也。」震孟雖鞅鞅去,而心敬之。
文翰林震孟一日入講,上加足於膝,遇講中有云「為人上者,可不敬哉」。震孟重言之,上為竦然。及入閣,頗洒脫,曾擬票某本不決,密遣僕持疏送姚給諫思孝代擬,時思孝與溫輔體仁左,大驚曰:「若洩,禍立至矣。」謝遣之。此思孝親為予言者。
蔣少宗伯德璟留心國計,將各邊餉冊細加剔釐,計祖制九邊及先後增設東西二協昌通津登保五處,共十六鎮,一切新舊練三餉兵馬及屯鹽民運漕糧馬價,各項原額現額,苦心編纂,而諸形勢要害,及近邊部落,今昔疏義有可采者,亦附見焉。合為總冊,分為各鎮,名曰備邊御覽冊。先進總冊,次進備邊撫賞一本,三進薊密山永一本,薊永三略考一本,昌平鎮一本,守邊乞賞各部落一本。又將各邊十六鎮新舊兵馬屯鹽民運京運漕糧三餉本折及兵馬價各項,括其大綱,以便稽核,名曰御覽簡明冊一本,又進九邊十六鎮兵餉總冊二本,御覽簡明冊二本,薊州鎮兵餉原額二本,新設中協薊州鎮一本,東協山永鎮一本,西協密雲鎮一本,大寧三略考一本,附戚繼光 【 登州吳人,謚武毅。】 口外山川圖、大寧哨撥、歷朝經歷及朵顏福餘泰寧支派、恢復大寧諸疏議。新設昌平鎮二本,附諸陵形勢、歷朝謁陵事宜。新設通州鎮一本,新設天津鎮一本,附二鎮漕河水利。真保鎮二本,新設登萊鎮二本,附膠萊河養魚池考、海運考、毛文龍至黃蜚始末考。新設關外寧遠鎮二本,附建州始末考二本。山西鎮一本,宣府鎮一本,大同鎮一本,守邊賞彝考二本,附隆慶以來順義款貢始末。陝西固原鎮一本,延綏鎮一本,寧夏鎮一本,甘肅鎮一本,附河套考、大同叛兵考、寘鐇考、元昊考、哈密諸番考。其進冊時在入閣後。
文輔震孟入閣時,溫輔體仁久居首席,每票擬,必商之,震孟有改,必從。震孟密語諸同志曰:「溫公虛懷乃爾,何云奸?」何輔吾騶 【 萬曆乙未,香山人。】 曰:「是人伏機甚深,何可信?」震孟不為意。越十餘日,體仁窺其脫,凡震孟票擬,竟發改,震孟堅不從,徑抹去之,震孟怒,拍案大呼,以諸疏擲體仁前,體仁亦不顧。未幾,許給諫譽卿為謝冢宰陞所糾,體仁擬旨為民,震孟力爭之不得,曰:「科道為民,非天下美事。」體仁奏其語,遂罷。震孟每語諸同志曰:「諸君子見予當國。放膽作事,無復前者兢業,遂為奸輔所窺,乘機相中。」先是,周輔延儒被糾將去國,體仁與閔冢宰洪學 【 萬曆戊戌,烏程人。】 深談,歷指某疏比某疏尤甚,笑聲徹外。後浪催前浪,其相嫉固然也。
許侍御自表糾溫輔體仁疏,項翰林煜所授也。煜以自表由明經拔,上所注意,雖糾必不處,竟鐫級調用。
體仁長於心計,凡閣中票擬,每遇刑名錢糧名姓之繁多,頭緒之棼錯,皆相顧攢眉,獨體仁一覽便了,從不以舛誤駁改,故諸輔亦服其敏練。但存心過刻,伏機甚深,又不敢批逆鱗,其大病也。
張給諫焜芳 【 崇禎戊辰,山陰人。】 糾史冏少復 【 天啟壬戌,清苑人。】 單款,揚州同袍鄭元勳所授也。復巡鹽狼籍多在揚郡,故元勳知之甚詳。然復繫獄後,母死不得歸,號泣不輟,頗有憐之者。
吳輔甡在晉,嘗語諸將曰:「予在行間久,知兵事好還,賊焚掠害民,即殺之千萬,有功無罪。若無辜脅從,即殺一二,亦有罪無功。且我縱軍士濫殺,上天或假手賊以致喪敗。」諸將惻然。甡乃製白旗二面,每出陣,令脅從老幼婦女降者跪伏旗下,一、散其黨,俾得直前殺賊,一、全活無辜,使有更生之望。
河南流賊張甚謀欲渡晉,吳輔甡請旨移駐河上,督兵防禦。往時撫院移鎮,皆遠坐郡縣,將吏得逍遙河上。甡駐禹廟,坐臥處,韓城諸山村粲然在目,分列軍士,倚山為壘,多置火炮,無事則鑿冰,有警則伏銳以待。臘月望後,賊掠韓城諸山村,火照壁壘間。未幾,逼河爭道,相持旬日,矢石交發,賊不敢近。除夜,甡語中軍曰:「年節恐軍士酣飲離伍,為賊所窺,此數日夜更宜嚴惕。」賊果是夜呼噪至,官軍寂然,既近,發炮擊之,傷者甚眾,至明乃止。次日,賊遍滿山谷,終不得渡,以丙子正月三日漸徙而南入豫。甡不解衣帶者半月。
吳撫甡親詣雁門一帶邊堡,閱從前敵兵出入處,各堡廢弛,無一勁卒壯馬可禦敵者。邊牆尚不及環堵土垣,器仗朽敝,僅火器存焉。將吏云:「自俺答受款,後人不復整理,六七十年矣。設邊原防西虜,豈料東人千里外入犯乎?」甡乃繪圖,列所應修治增設堡墩臺牆上聞,委廉能官督各郡縣丁壯葺治之。又察往日管修各弁侵冒狀,嚴懲之,立限完工,半年而邊隘可守。
山西饑,吳撫甡疏聞,中使吳金至,語甡曰:「上覽公疏,諭各宮曰:『山西饑荒,人相食,撫臣疏到矣。各捐所有,往賑之。』一日得三萬,即刻差遣,上留心民瘼如此。」甡不覺泣下,即約巡按同中使馳赴平陽察賑,賑畢大雨,是秋熟。
乙亥,戶部議稅閒架,雖比唐法稍輕,而擾民賈怨則均。吳撫甡具疏,援陸贄諫唐德宗事,內云:「陛下投珠抵璧,上希堯舜,當事者固不當以德宗敝政進,而諸臣中無一陸贄,臣深以為恥。願概賜停止,非獨為三晉災民請命已也。」不報。
乙亥,山西提學袁繼咸以名教為己任,操履皭然,課士公明。吳撫甡因明旨有提學官三年清公有望者,閒擢五品京堂,以示優異,乃具疏薦之。而張巡按孫振批遺才諸生狀,令送入場,繼咸曰:「本道事何以按院批狀行乎!」嚴斥諸生。孫振怒,具疏參論,捏諸贓款汙衊之,奉旨革職解京究問,且謂「撫臣何得濫薦?擅自行回奏。」孫振密令一司李謁甡,云:「回奏疏擅自引咎,渠與烏程相公相知,不過降級耳。」甡曰:「皇天白日,可令甡賣繼咸以欺君父乎?」遂直陳按臣徇私屬託,繼咸抗直不阿狀。孫振恨益深。
甲戌之春,上御殿,謂群臣曰:「今天下有事,用人方急,在廷諸臣,其各舉所知。」溫輔體仁先對曰:「臣等名忝政府,不宜以汲引自私,若皇上下詢省掖近臣,何患無賢?」上顧六垣,無應者,獨給諫麟徵出對曰:「臣所見與輔臣異,竊謂薦賢正輔臣事,宜開閤延士,持吐握之誠,薦達疏遠,備皇上任使。若有不當,則諫官循名責實,糾彈隨其後。雖閣臣,無能顛倒邪正。若令糾彈之臣雜主任使,則國家論列長短,屬之何人?」上曰:「善。」
喬侍御可聘巡按兩浙時,屬下諸公皆欲重蔡少司寇奕琛受賄罪,託嘉興史司李德翼言於可聘,而錢少宗伯謙益為最,可聘心無適莫,正色拒之。謙益等遂以為黨邪叛正,且尤及吳侍御甡,謂甡乃可聘兒女戚,何不致一言。及南渡後,薦奕琛者,又謙益也。
上因遼事倥傯,思故寧遠伯李成梁舊功,特宣詔赦其子如楨於獄。時如楨坐楊經略鎬失事繫獄久矣,清晨抵家,叩門而入,家人以為鬼,皆驚呼。已,知其故,乃相持感泣。
甲戌,河南孟縣民孫光顯舊阡在河陽驛之東偏,塋中有蔓草,俗名野葡萄,滋蔓長丈許。入夏,枝節間忽抽新條,條列萬狀,有美人者,達官者,為龍,為鳳,為麟,為龜,為雀,為魚,為蟬,為蛇,為孔雀,為鼠。又有鸚鵡棲於架,架上有盞,盞中有粒。鳳則苞羽具五彩,美人上衣下裳,裳白衣黃,面上依稀似粉黛,蓋翳霧所就也。凡人間物象,種種咸備,獨無器用之具耳。至布置點染,宛肖生動,雖善繪者猶失其巧,連陌王秀才及黨氏塋,所產俱同,三氏外則無有,即一枝出三氏塋外者,其上即無有。曹副使應秋聞之,急使人往取,已為好事者採盡。有人親往,得三美人一鸚鵡一鳳者,故述此三物尤悉。此異宜聞於朝,縣令以萎草不久,遂寢。
壬午秋,甘肅巡按奏,田間蝦蟆皆變鼠,食稼殆盡。
予為寧波司李,謁嘉興守道晏大參日啟。 【 萬曆癸丑,新喻人。】 偶語及洪總督承疇,日啟曰:「敝門人往司李興化所取,初謁時,視其少雋,甚喜。然某蹭蹬宦途幾十餘載,不識何故鴻音永絕。」予曰:「有嫌否?」曰:「無。」今追憶其言,良可味也。
浙江郭直指金弘復命,病甚,所上疏俱不能自簡。內「皇上敕下」誤書「皇下敕上」。上怒,加二大叉,後降調。或曰,此亦不祥語也。
高侍御欽舜、 【 天啟壬戌,嘉興人。】 張侍御養 【 萬曆丙辰,榆次人。】 巡鹽兩淮,養甚憒憒,欽舜則舳艫相銜,載歸貲不絕,為內臣楊顯名所糾,皆被逮。一日,刑部某主政過予,言二人罪皆辟,予慘然。某主政問故,予曰:「張過。」及秋刑,欽舜欲求先死,賂獄官前其名,決訖,忽訛唱停刑,養以下諸犯皆免。時上雖謫監刑御史,而究不殺養也。
己巳,永平樂亭縣被寇,其鄉民家蓄一犬,主被殺,犬護之不去。後鄉人逃難者歸,見群犬伺尸欲食,一犬橫阻其中,則其主尸也。歸者咸義之,糾鄉人埋其主,犬自穴於塚旁,入其中,不移趾死,土人為立義犬亭云。此同年成樞曹德為予言者,德後殉闖賊難。
北兵破汶上縣,驅一婦上馬,誓死不從,強迫之上,復大罵投地,遂被殺。以血書片瓦,置其懷中,云「此婦可風」。惜忘其姓。此予過汶上,土人所言。
唐少司馬世濟素服霍司馬維華才,家居時,言及維華錮逆案輒懊悵不已。及起任總憲,遂以邊才薦,開送吏部。時維華戍徐州,每對人言己旦晚必用。及聞世濟被糾下獄,怏怏卒。
崇禎中,有人詣通政司投疏,謂年號「崇」字宜用古字作「」。蓋以山壓宗不安,若宗廟安於泰山,則吉徵也。通政司怪其誕,屏弗奏。
辛巳八月,上視學,行釋菜禮,幸彝倫堂。祭酒、司業以次坐,講畢,駕閱城東北角樓,樓新報落成也,兵部堂上官得騎馬護駕。上御角樓,賜護駕各官瓜果,輔臣等同入謝,上諭輔臣曰:「大儒周、二程、張、朱、邵六子有功聖道,與從祀諸賢不同,宜議優崇,卿等傳於禮部。」吳少司馬甡退而具表章真儒疏,請命詞臣輯正六子全書,頒之學宮,報可。
吳少司馬甡在部,以衛所各官承襲冒濫,簡故牒,大率皆靖難功,而開國者百不一二,靖難視開國何如,而濫冒若是?豈開國諸衛所軍皆從北征,事後經誅奪歟?漢諸侯王以酎金色輕惡除者百餘,即開國侯伯,見在存襲者幾人?而衛所各官傳襲二百五十年不絕,祖父有罪,子弟仍襲爵,幼者優給,即嗣絕者,亦得旁引不可知之族姓,夤緣冒官,徒糜俸銀,濫名器,可歎也。
辛巳冬,山東盜復劇,請兵,上命發京營五千往。因召對,上曰:「近日練兵何如?」吳少司馬甡對曰:「練兵必先選將,將得其人,兵自可練,今京營諸將,皆循資遞遷,非有拔自行伍,擢自功級者。今發不練之兵,靖方張之寇,萬一不備,有傷重威。」時提督太監王德化亦奏言:「京營馬匹不滿萬,又多瘦弱,不便發勦。」語未畢,上目攝之,曰:「此非爾奏事處!」德化惶懼而退。是晚,上手諭下閣,罷提督,止發兵三千,命內員督勦,竟無功。
軍士?』今後行分練法,各將領日揀騎射,火器精熟而力舉三百斤以外者,另列名籍,旬日呈總協合操之。如式者,散兵拔為邊勇,下則邊勇降為散兵,壯丁亦然。老弱不堪者革退,另選精勇者補伍。行之數月,選練者十之一二,汰去者亦十之二三。此法常行,軍士皆鼓勵練習,以圖厚糈,而被汰者亦無怨。革弊當以漸,不可使知有汰兵之意。」上曰:「然。」又問:「當另立戰營?得堪戰者五萬否?」甡對曰:「京營設兵,原期人人堪戰,因承平日久,不見戰陣。前者發兵勦賊,皆沿途無籍游棍代頂,將領利於扣糧,游棍利於擾搶,飾敗為功,冒功濫賞。歸營則本軍依舊充伍,積弊已久。今依臣練法,要在選將,有戰將自有戰兵,五萬亦不為難。但法須易簡,事忌紛更,不必另立戰營也。」上諭兵部曰:「協理說得是,卿速選將,不可悠忽。」又諭甡曰:「還具疏條陳來看。」賜果餅,拜謝而出。#壬午四月召對,上欲於京營選五萬戰兵而汰老弱,何以使選者精,汰事不譁,吳少司馬甡曰:「汰老弱即在練精壯中,京營原募邊勇營一萬二千,專練騎射,月支米一石,鹽菜銀一兩。又有壯丁營,專練火器者三萬,月支米一石,銀六錢,餘皆月支一石,無鹽菜也。近日驗之,皆與散兵無異。臣責各將領,曰:『糧分厚薄,而兵無強壯,何以服
鞏駙馬永固 【 光宗婿,順天人。】 上疏請補建文謚,上與諸輔臣議,皆慫恿吳甡更奏,曰:「建文無過。」上曰:「不然。渠變祖制,戕親藩,皆過也。」又曰:「此事列聖皆未行,朕可行否?」既而曰:「畢竟是一家。」會兵事迫,遂已。
黃翰林道周每具疏,皆手書上聞,從不倩筆。及廷杖下獄,猶手書孝經解百本,序贊無一重者,每本售銀一兩,人爭市之,以為家珍。其繼夫人 【 蔡氏,名玉卿,字潤石,並工詩文。】 亦善書,與黃公無別。
楊翰林廷麟以劾楊內閣嗣昌,改兵部主政,為盧督師象昇贊畫。同籍屠翰林象美,自負知兵,為募烏合百餘人,指麾操演,旬餘方行。至盧溝橋,望前途塵起,訛傳敵兵至,皆奔散,惟存廷麟孑身而已。
丙子五月,詹侍御爾選上輔臣以去明心疏,言甚切直。上怒,召對,辭色俱厲,爾選應對無所屈。上問:「如何是苟且?」爾選曰:「即捐助一事,也是苟且。」侃侃數千言,且云:「臣死不足惜,皇上幸聽臣言,固可為今日之用,即不聽臣言,亦可留為後日之思。」上益怒,輔臣申救良久,命錦衣繫之朝房。翌日,旨下都察院議處,僅降調。
崇禎時,誤國輔臣皆指周延儒、溫體仁,誤國樞臣皆指楊嗣昌、陳新甲。然歷數前後輔樞,其智睿優長,又推四人最。蓋將相乏才,故眾口所詆,猶居然冠軍,此國事所以不支也。
戊寅四月、六月、八月皆有火藥之變,而四月為甚,石板平起空中,人家醬瓿或移寘屋脊而醬不傾。騎驢過者,人驢俱在空中,驢腹腸潰破,而人徐墮地無恙。
中貴有玉犀帶而無金銀花素之制,其玉犀亦非品級所宜得,但因貴幸而賞之耳,累朝相沿,已為定制。上於辛巳創為定品,乃自花金以至光銀等帶皆有之,又為定補服,斗牛飛魚而下,以各色異獸分品。
鳳陽總督楊一鵬 【 萬曆庚戌,岳州縣人。】 初司李蜀中,上峨嵋,見一僧結跏趺殿上,與佛並坐。一鵬異之,往問訊,僧曰:「子非孩時不呱不泣者耶?」一鵬生時實有此事,大驚,執弟子禮。兼詢終身事,則云:「我鳳陽人,汝六十時當與汝相見。」遂別。及為總督已二十餘年,於甲戌九月間,有人夜擊鼓如警報狀,亟取入,則內有詩七章,僅傳其五,云:「謫向人間僅一週,而今限滿恐難留。清虛有約無相負,好覓當年范蠡舟。」「業風吹破進賢冠,生死關頭著腳難。六百年亦今一遇,莫將大事等閑看。」「浪遊生死豈男兒,教外真傳別有師。富貴神仙今兩得,尚牽重鎖是狂癡。」「難將蟒玉拒無常,勳業終歸土一方。欲問後來神妙處,碧天齊擁紫金光。」「頒來法旨不容違,仙律森嚴敢洩機?楚水吳山相共聚,與君同跨片雲飛。」細閱之,乃向所遇峨嵋僧遣徒遠貽,諷其歸隱也。一鵬不能決,但命贈其徒路資,笑曰:「何以金為!」揮手去。未幾,以流賊掘皇陵逮誅,赴市日,惟仰天歎曰:「好師父,好師父。」至定辟,乃紀刑曹克家主筆,克家引盜陵樹律,有「雖無共盜之情」云云,似屬牽合。而一鵬求稍緩,以待聖怒之解,克家不從,爰書不三日上,遂立決。後克家疽發於背,一鵬晝現,以手撲之,遂潰爛死。
張司馬鳳翼 【 萬曆癸丑,振武縣人。天啟乙丑科有張鳳翼,山東堂邑人,官工部尚書,當非此。】 遭丙子之變,自請以身當之。先是,以舊司馬梁廷棟 【 萬曆己未,鄢陵人。】 為總督,廷棟由南至,鳳翼自京出,北兵至雄縣乃返,大蹂畿輔,破數十城。二人俱尾其後,北兵將出,乃斫大樹白而書曰:「各官免送。」所在有之。二人度北兵出,且罹重罪,日服大黃取瀉。北兵以八月二十九日出口,鳳翼以九月初一日卒,又數日廷棟亦卒。
楊司馬嗣昌奏,以秦督洪司馬承疇兼勦務,而用粵撫熊中丞文燦為總理。以十撫分為四正六隅,刻期合勦,計兵十二萬,馬三之,步七之,勦餉加派民間者至二百八十萬。兵合後,期以百日,勦賊無遺,否則按汎守行軍法。且令各撫不必更調兵,即用郡邑民兵往。秦督孫中丞傳庭移書爭之,謂:「用多不用精,無益且蹶,況民力已竭,不堪重困。今但選關寧精銳馬兵八千,屬僕及督理分將之,同心殫力,惟賊是求,不數月可盡。何用爾爾?夫爾爾必不盡也。」嗣昌不從,卒無功。
總理熊中丞文燦所勦豫寇老回回、混十萬等,凡十三股,聚屯殽、函間,聯營數十里,文燦尾其後,招使降。賊佯與應,多所要挾,秦督孫中丞傳庭曰:「天下之寇盡此,我擊其西,總理擊其東,不降則滅。此賊滅,張獻忠雖據穀城,不敢獨反。」因提兵出潼關擊賊,屢敗之。賊以文燦手諭上傳庭曰:「旦暮即降。」傳庭曰:「爾曹就總理講,而日肆屠掠,偽也。」明日復進兵擊之,行不數里,得文燦檄,若為飭諭有司者,謂:「吾功已成,無功而害其成。」傳庭不得已旋師,賊迄不就撫,遂窺商、雒,南入於楚。
仇少司馬維楨出鎮通州,到任後,疏稱通州內璫守禦之能,金侍御光辰論之,謂其不思自樹,巧借內援,責備極當。召對平臺,上怒甚,曰:「維楨方至通州,亦須讓他展布,爾便借題沽名。」會天大雨雷震,因而霽威。
總理淮鹽楊內監顯名治衙宇於揚郡,內起高樓,落成日,梁直指雲搆自泗州置扁如樓之廣,大書「迎恩樓」字,加以采繪,鼓吹導至,懸焉。雲搆弘光時為少司馬,後降北,與其子銓曹羽明俱為顯官。媚璫與媚敵,一道也。
王給諫都, 【 天啟壬戌,金壇人。天啟乙丑科有王都,北直滄州人,未考何官,查甲申傳信錄,金壇之王都,官太常寺卿,被闖刑夾,舁至家即死,未知即是人歟?】 考選時,吏部擬授南道,御筆改北。及沈兵曹迅以條陳邊務,特改兵科,都語之曰:「舉朝受皇上特恩者,不止我二臣,當思負皇上特恩者,恐又添此二臣。」迅為悚然。
江西解巡撫學龍以翰林黃道周夙望,為所屬幕官,隨例薦舉,若閣中如舊例止批該部知道,上置弗覽矣。魏輔照乘 【 萬曆丙辰,滑縣人。】 不悅道周,批解學龍不得濫薦,且有挑激語。上覽之,遂并逮。
庚辰三月之望,上御皇極殿,策會試中式舉人,乘步輦,降殿階周視,距諸士几案咫尺,天顏霽悅。已,親閱試策,諭禮部傳臚,展期二日。十九日黎明,傳旨召貢士,中使出,執一名冊,傳呼黃雲師等四十人進,至文華門外。午餘,上御殿,召問滅敵雪恥一事,中使傳御題十幅,每幅四人共閱,閱畢,以次跪對。上注聽甚殷,執筆親錄數語,或有名上註圈點者,天顏睟穆,任人敷陳。二十日卯刻,臚傳訖,亭午,吏部接出上諭,以趙玉森、 【 無錫人。】 姚宗衡、 【 歙縣人。】 劉瑄、 【 澧州人。】 孫一脈、 【 沂州人。】 嚴似祖 【 昆明人。】 五名授翰林,黃雲師、 【 德化人。】 周正儒、 【 宜興人。】 宣國柱、 【 懷寧人。】 胡周鼒、 【 長洲人。】 李如璧 【 華陽人。】 五名授科,馮垣登、 【 新建人。】 陳純德、 【 零陵人。】 陳羽白、 【 南靖人。】 魏景琦、 【 永城人。】 邦臣 【 紹興人。】 五名授御史,餘董國祥、 【 安平人。】 顏渾 【 懷寧人。】 等授吏兵二部有差。後殉闖難者止純德一人,正儒、邦臣皆於順治朝以薦起送。
薛輔國觀既逮到,不下獄,自分必不死,宴處城外,為理裝計。及夤夜詔到,猶鼾睡,家人喚醒,云外有衣紅銜詔者。國觀始霍然興,曰:「吾死矣!」倉卒覓小帽不得,裂蒼頭帽代之,宣讀畢,以首頓地,泣曰:「皇上何處臣若此?徒欲籍沒臣家,不知臣貧耳。」又呼吳銓曹昌時名,詈曰:「吾死必不置爾!」遂就縊。
自溫輔體仁歸,輔臣始用外官,如張輔志發、 【 萬曆辛丑,淄川人。】 程輔國祥、 【 萬曆甲辰,上元人。】 楊輔嗣昌、蔡輔國用、范輔汝粹、 【 萬曆己未,黃縣人。】 謝輔陞等,然自嗣昌外,罕當上意者。辛巳,薛罷楊死,起周輔延儒、賀輔逢聖用之。逢聖清謹,延儒警敏,延儒北行,家眷相隨,舳艫銜尾,拜塵者櫛比。逢聖以次輔不敢先,一輕舟隔數程踵後,人無知者。識者謂延儒酬接太濫,異日臨事,徇法則賈怨,徇人則失己,二者之咎,必居其一矣。
周輔延儒至京陛見,上甚禮之,賜宴,上親作主。退入宮,欣欣色喜曰:「還是他。」故當時所請,如蠲逋、緩刑、起廢、罷廠衛、罷京營提督內臣,無不允。且清獄亦命延儒,而一時逮繫,如侯司農恂、孫總督傳庭胥得出獄,且以贖罪,各握兵權。
長至,上親郊,傳聞天壇旗竿一絨繩價八百金。上雖躬行節儉,而鼠雀於內豎者,亦不能盡革。
流賊張獻忠嗜殺,每破一城,則遣一隊往屠,如有孑遺,則一隊盡戮。間有赦而不殺者,必斷其右手,或以左手進,則兩手並斷。又不許賊營蓄女子,其破楚省時,驅婦女數千,悉擁納江流,兩岸泊尸如疊。又喜嗜人肉,每立其人於前面,割而炙之,一舉數臠。又破黃州時,拆其城,役及女子,指甲盡落,血橫流,拆罷仍壓之。
山東賊李青山據梁山泊,諸生王某為謀主,分遣其眾,據八閘,梗運道。周輔延儒北上,二賊以門生名刺來謁,眾驚佈,延儒命入見,兩賊自云:「非敢為亂,以護漕耳。」延儒曰:「如漕粟無梗無失,當言之朝,授汝官,以衛漕船。」及歲終,青山塞安山閘,鑿河十里,通梁山,驅漕舟,并繫漕卒去,焚掠近臨清,意在脅招。張漕督國維懼,適內臣劉元斌率勦寇京軍還,合鎮兵擊之,誘青山降,執送京師獻俘。上率太子、永定二王御門受之,凡三十餘人,貸一人,磔青山及王,餘斬首。方縛付西市,眾賊云:「許我做官,乃縛我耶?」至市,青山奮起,所縛之樁立拔,王詬罵當事負約,死乃絕聲。
大凌失後,關外所恃八城。己巳,北兵屯義州,勢將持久,蠶食關外。時祖總兵大壽駐錦州,失大凌時嘗降北,其心不可知。洪薊督承疇乃自將兵駐寧遠,名援之,實制之,脫錦州失,尤得以己當一面耳。時北敵四王子困松杏,糧將竭,聞承疇將至,初亦失色,候騎報云,督師兵距城五十里而屯。四王子指天而喜曰:「吾事濟矣。彼提重兵來援,不望城疾趨,有懼我心,懼則怯,怯可破也。」遂分兵繞出督師後,鈔其糧運,阻其聲援,祖、洪遂成孤懸。朝議救之,陳司馬新甲調五鎮兵十五萬出關,張樞曹若騏以祿少為監督,至關,餉部計兵予餉,大率千兵可得六百,尚雜老稚。餉部以人數不足,減其餉,將領復於六分中汰其小半,實出關八萬餘。至乳尖山,北兵以三千踞其上,若騏乘五鎮兵多,進擊,遂拔其寨。無何,北兵大至,若騏議依寧遠城拒之。至城,承疇曰:「寧遠城小而固,猶可堅守,若頓兵城下,責餉城中,不旬月糧盡,有俱斃耳。」遂速還,於是大同王總兵樸即以兵宵遁。北兵已於所還道掘成三大塹,軍士有脫衣甲委器械度者,昏夜傾跌蹂踐,死者已眾。既歷三塹,北兵以鐵騎四馳,我兵力疲隊亂,遂大潰,惟所斬殺。若騏上海舟得免,樸等五將各還鎮,上疏待罪。所攜盔甲、兵仗、火器、銀米、車馬不可勝計,悉以資敵。北兵因我糧械,坐困寧錦,於是款議陰起。
周輔延儒初入,同直賀輔逢聖廉慎而短才,謝輔陞清執有擔荷,而深刻不為眾所附形,以延儒圓敏,其短才深刻益著。然以兩人在旁,延儒終有所顧忌。門人在都者,諫垣有章都諫正宸、沈給諫胤培、沈給諫迅,迅為楊輔嗣昌所汲引,故延儒不甚洽。正宸矯矯,不肯依人,胤培善避形跡,未有以賄賂干者,故一時有譽無毀。
江宣撫禹緒 【 崇禎辛未,杞縣人。】 為周輔延儒門生,居官有煩言,陪推宣大總督,章都諫正宸以為不可。李冢宰日宣 【 萬曆癸丑,吉水人。】 承延儒意,改正點用。正宸疏劾日宣私易,是未嘗為閣臣地也,事幸寢。後六月,正宸坐繫,人疑延儒修劾云。
起廢中,除逆案封疆贓罪計典不與,餘得察用。金沙周儀曹鑣以言事罷,嘗有揭尼周輔延儒之出,王銓部重不知也。延儒問重:「吾鄉舉廢當用誰?」重云:「無如周鑣。」延儒默然。鑣因所親謝過,且認為同宗,故得起召。延儒初入,用舍未違禁也,如江陵令史元調 【 崇禎辛未,金壇人。】 亦門生,欲起之,因章都諫正宸於名下註「鑽」字,亦止。
黃侍御澍奉命賑河南,遷延不行。一日,上召對,澍娓娓有言,上連聲曰:「住了。」又問:「命汝往河南,何不速去?」澍曰:「無兵。」上曰:「賑濟焉用兵?」澍奏:「有賑金十萬,無兵誰為護致?」上命給以京營兵三千,仍厲聲曰:「限汝三日去。」
周同袍正儀,延儒弟,其父彌留時,曰:「當視如子。」故延儒甚愛之。及在京,日出拜客,路禮曹邁 【 崇禎甲戌,宜興人。】 與正儀為兒女姻,復為招搖,候選候考者多趨焉,於是有以七千求詞林,五千求科,三千求道者。邁尋改吏部。
壬午,考選各官辰入,賜茶飯,逼暮,上出御中左門,閣臣亦几杌坐旁。人有名冊,先令內臣傳策,題御書也。已,以次跪對,名字有圈點者,有書所對數語於名旁者,有駁者。內馬令嘉植、金令汝礪 【 崇禎甲戌,仁和人。】 敷對工雅,張大行法 【 崇禎甲戌,羅山人。】 高喊而不辨所言云何。罷對,漏已二下,出至午門,令以所對補本進,不得增減。次日,各封入,更數日,得省十二人,餘俱臺,異數也。
考選科道,吏部、都察院職掌也,上疑徇私,故戊寅考選,召對候考各官,壬午復行之。對畢,鄭冢宰三俊、劉總憲宗周面奏:「凡人才品,外覈官評,內採輿論,尚恐不確。今片晷天威之下,有才品清卓而口吶,亦有才品卑劣而便佞者,何以裁定流品?且考選科道,從來是部院職掌,如果徇私不當,合加罪斥,乃至勞陛下宵旰,臣等為溺職矣。」上不懌。
臺省謝恩後,類候閣,周輔延儒諷以無及廠權,無及謝輔陛。蓋延儒之入,王內臣裕民有力,其罷廠權,亦有力。已,以祖制,并罷裕民所管京營,裕民恚為延儒所賣,延儒亦懼為中傷,乃託所善董心葵調停,陰還廠權。相約不羅織士大夫,猶懼諸新進言及,復激其怒,故云。
上每次考選,旨屢云「何以無科貢?」蓋科貢所處之地疲瘠,與考極難,到者常少甲榜,待之往往裘敝長安,皆以為謝輔陞所票,恨之。及謁,陞語次云:「人主以不用聰明為聰明,皇上太用聰明。」又云:「款事諸君不必言,皇上曾於奉先殿祈籤,聖意已決。」諸人方憤陞,聞數語,以為誹謗,漏洩禁中語。於是朱給諫徽啟端,廖給諫國遴顯攻之,省中滲和,禍幾不測。周輔延儒周旋,得罷職去。
寧錦之潰,北邊精銳幾盡,而中州寇禍正張,上意亦欲以金幣姑緩北兵,耑力平寇,謝輔陞與陳司馬新甲主之。周輔延儒亦欲安享其成,成則分功,敗不及禍,其不欲去陞以此。
周輔延儒靈穎善對,嘗召對,上云:「近日科道橫,如楊枝起一疏薦四十二人,是用人不在銓部,只在科道。若楊嗣昌、溫體仁已物故,薛國觀已賜死,謝陞已處分,何王士鑅疏又云四凶?」延儒云:「堯有四凶。」上色稍怡。又云:「還有馬嘉植,都票來重處!」延儒云:「此皆新進外臣,感特拔之恩,有聞入告,不覺過激,若一經申飭,自不敢妄言。」上曰:「即擬一諭旨來。」延儒退,擬一敕,極口詆斥言官,末云「除已往不究」,三人遂免。
凡考選,矯矯者多入省。茲選,朱給諫徽博雅,楊給諫枝起、廖給諫國遴、姜給諫埰、倪給諫仁禎、 【 崇禎丁丑,浦江人。】 方給諫士亮、光給諫時亨皆能建言。然楊險,廖橫,倪陰狠,皆濟以多欲,方孤行一意。姜質直而戇,若論品,方、姜、朱似勝。姜於禮垣,能論禁中頻事齋醮,亦云敢言矣。
方給諫士亮任兵垣,極敢言,薊督之裁,咸慮北兵以偏師綴我,而悉銳搗薊五鎮,出關,亦慮精銳盡簡,而宣大空虛。士亮疏,欲撤張督福臻, 【 萬曆癸丑,高密人。】 倘如其言,後來遵化之失,必且追咎得罪,豈俟監軍時耶!至欲用閩將陳鵬為操江,一時勳臣以為蔑祖制,不顧也。
五鎮潰後,朝中無言及寧錦者。已,聞寧錦失,洪督承疇執,祖總兵大壽降,曹總兵變蛟死,塔山一城,以不肯降盡城自焚。上臨軒垂泣云:「我不曾救得承疇。」敕建祠京師,贈卹從厚,且令設壇,擬往親祭。今猶儼然也。
陳司馬新甲才品心事與楊閣部嗣昌酷似,嗣昌在樞府,牆子嶺失,日上機宜,以朝廷遙制軍中,將從中旨,事機已變,徒增擾亂耳。嘗恨其作聰明誤國,顏東撫繼祖三旬六調疏,其徵也。及閱新甲所刊疏,鋪張布置,依然一轍,其陰主款同,然亦有才,能留心邊事者。沈給諫迅請召對,面詆之,上曰:「令爾作新甲,恐猶不如耳。」
大同王總兵樸,賈莊之役,託邊警還鎮,致盧督師象昇兵單戰死。及出援寧錦,亦潰歸,而洪督承疇遂敗。初時各還鎮請罪,知其為負嵎也,不問。後以樸倡逃罪重,罷還京師,及寧錦失,逮問。周輔延儒所暱董心葵者,為行金,察臺省有欲言,怵之曰:「首揆已許不死矣。」故罕言者。上卒震怒,令法司三日讞其獄,卒棄市,延儒不能救也。
中州頻失事,臺省彈陳司馬新甲者蝟集,上於措置兵機疏,多云「部科議了來說」。覆疏於本兵名後即列兵垣,兩少司馬不及,不惟責科臣重,亦所以息其後言也。
嘗見聖諭下部科者,黃楮,長僅尺,闊二尺餘,界以墨印,龍邊,中押御寶,色鮮潤。其所諭用朱書,亹亹數百言,字皆行書,甚雋逸。凡下科疏,類硃批日時,以防壅遏,多有子丑時者,蓋批閱至丙夜不休也。勤哉!
中州警報頻至,令兵部兵垣詣閣中會議,諸臣相顧,寂然良久,周輔延儒云:「上令諸君議,今無一言,何以復命?」然竟無言者。次日,陳司馬新甲上疏,科臣署名於後,其言某府原有某兵,某要害當參以某兵,某兵單弱宜益以某兵。紙上歷歷,不殊聚米,人皆服其才。使其未死,尚有可策。
楊給諫枝起行文縱橫疏利,以薦疏過濫,責令回奏,奏上,上披閱,深賞其才。惜有才而貪狡,不善用才耳。
周輔延儒熟於世故,情面多而執持少,賄來不逆,賄歉不責。故門人親故,自賄及為人行賄,不拒也,或匿其二三,或侵其四五,不問也。每自閣中退休朝房,或私宅見客,徹丙夜。撫道府部多以賄遷,利溥於人,詬貽於己,矧病且中於國乎!
貨賄之風,壬午春暮已甚,一監司以五千金營邊撫,疑其俸淺,又益二千金,卒得之。一部郎謀浙海道,議者云須五千,作事者靳之,僅許三千金,雖先獻半,竟得一守而去。令之俸足者,得禮曹亦必二千,兵曹亦必千金。有營之銓曹,為出一缺,而大力復攫去,絕無無翼而飛者。修練儲備,上催行,下報復,祇煩筆墨,無實事也。即如鄉兵,嘗過齊魯,過客多索以放行,然華顛黃口,鈍戟短棒,無足恃也。北趨未息肩,南往復相迫,不惟人無停趾,且家得二三人,方足備追呼。時有請以江北班軍討賊,張薊督福臻請以北直裏八府鄉兵備邊,識者曰:「班軍赴工,如入湯火,今驅之干櫓,何殊驅市人戰?鄉兵雖日事奔走,猶以暇服其田疇,今遠去鄉土,失其農業,家口豈免飢寒?且衣械道里之費,責之本人或不給,貼之鄰里則騷擾,且赴邊不無水土之不習,將領之朘剝,恐內地有害,於邊無益。」王給諫士鑅將言之,為吳廷尉履中所阻,僅言鄉兵一節。時部覆不可行,上已批暫調,竟於疏中批免調。
予同籍關少參永傑, 【 崇禎辛未,鞏昌人。】 長身赤面,極類民間所畫關壯繆像,自言實壯繆後。已,備兵中州,竟殉流賊難。豈與壯繆相同,皆宜以兵解耶?
章都諫正宸掌吏垣時,浙中新臺省有馬給諫嘉植、倪給諫仁禎、曹侍御溶,人稱鼎足。然三人者或借之為重,正宸未恃為翼也。
考選故有部屬,有同知,茲選俱省臺,時謂一榜盡及第,而庸陋朝班矣。上見其條奏多不堪,且乙榜中有起語用哉字者,令王總憲道直考汰,而一時以上言被誚責及言不合時者,俱關節求留,道直分一等為予實授,二等為試御史再考定奪,三等為部屬。
宋少司農之普比於薛輔國觀,國觀死,懼為東林所斥,薦錢宗伯謙益、劉中丞宗周等以求容。時章都諫正宸惡其反覆,鈔參之,上笑曰:「渠既非彼家人,徒取辱耳,何以薦為?」及南都覆,之普請為常州知府,復入東林書院講學。書院乃故高中丞攀龍 【 萬曆己丑,無錫人。】 所建,噫,中丞恥之哉!
金沙盛太學順嘗之浙,王侍御章時令鄞縣,干求不已,乘章入棘,假關節行騙。及黃翰林道周被逮,順出千金佐行,一時推其義俠,遂得置身縉紳間。及周輔延儒內召,丐札謁浙江熊撫軍奮渭, 【 萬曆丙辰,商城人。】 許以內轉,命仁和吳令培昌為出營資,奮渭因親禮之,順遂藉其勢關請兩浙監司,所至倒屣,皆愚以美轉,亦各令其屬為出營資。蓋挾上力以漁下,借下力以媚上,賢否差署,皆一手握定,獲不勝計。及奮渭得南少司馬,人益信。初夏,攜人營陞金及通候金數駝入京,且公言此行當為宋太常玫取相,玫父嘉湖道繼登 【 萬曆甲辰,萊陽人。】 取京卿,培昌取科。日奔走公卿間,每入見延儒,談幾竟夜,識者曰:「此人必為首揆累。」而一時縉紳方藉以親延儒,無拒之者。
松山、杏山繼寧、錦失陷,朝中有文武官各積米煤之議,未有知馬紹愉之往款者。忽鈔傳紹愉塘報云:「見敵講和好,敵索金三十萬,銀三百萬,已許金一萬,銀一百萬兩,敵尚不肯,決要金十萬,銀二百萬兩,如不從,即發兵,爾家所失,豈止此數?」外遍鈔傳,而兵科未之見。方兵垣士亮疏劾本兵,言:「各地塘報皆上聞,後發科鈔傳,今忽有此報。偽耶,兵部不宜為此眩惑人心;真耶,則陳新甲主和辱國。」時新甲與王司禮裕民昵,士亮懼為所中,候命數日,鬚為之白。得旨下,詰責本兵。尋於馬給諫嘉植糾疏中命議新甲罪,下法司,擬秋決,上命改擬,竟立決,以洩款故也。
上與陳司馬新甲密議款邊,手詔往返數十紙,戒弗洩。忽一日報至,新甲偶置案上,其僕不知,持授塘報官,遂鈔傳於外。方給諫士亮得報,遂疏劾,上怒,故新甲終以此誅。周輔延儒時為首揆,猶力救,曰:「國法,敵兵不薄城不殺大司馬。」上曰:「連陷七親藩,比薄城孰重!」竟誅。
陳司馬新甲未下獄,廖給諫國遴、楊給諫枝起、光給諫時亨、倪給諫仁禎倡議必殺之。及下獄,奔走於徐司寇石騏,言必不可殺者,亦此四公。蓋前之必殺以索賄,後之弗殺以賂入也。省中之橫,至此為劇。
劉內臣元斌嘗監京軍討賊,過雄縣,紀律頗嚴。及還,至山東勦李青山,王侍御孫蕃劾其淫掠,旨下差官校拿問,此疏密封下科,不鈔傳。元斌疏辨,孫蕃因攻王司禮裕民云:「元斌為裕民名下官,裕民暗洩臣疏,故元斌得按款強辨,不然,本係密封下科,未嘗鈔傳,元斌何以知之?」上以孫蕃能發奸,進二級。裕民亦下獄,與元斌共棄市。或云,裕民之死,以比陳司馬新甲匿塘報,上借事殺之。
山永馬巡撫成名 【 崇禎辛未,濮陽人。】 起謫籍,逢人談兵,侃侃自得,然皆脣吻韜也。成名復從臾姻家潘僉憲永圖 【 天啟乙丑,金壇人。】 以七千金自謫籍躐陞開府,僅兩月,以失事相牽入獄,駢首西市。
內閣嘗題陞姜少詹曰廣,不下,及召見時,語次有言曰廣相材者,上曰:「嘗有稱曰廣為清任和者,朕謂此三字亦難勝,此後曰廣進講,對朕輒悻悻,豈休容大臣耶?」每見考選諸君,言及交際,輒首同鄉大老,他鄉不及焉。乃當日所號為泰山北斗者,月旦所在,人爭趨之,皆進重贄,亦無所辭。則其平日之高聲價,勤品題,廣延攬,亦為賄府也。君子哉!此陸友雲龍所目擊,為予言而歎者。
中冒濫者多,養性是之,勸其上疏清汰。或曰,金吾棼如髮,誠宜加櫛,顧此人非端人也,若疏下,俾掌印察核,適為開賄門耳。乃止。%駱金吾養性,楚人,嘗過王給諫士鑅,士鑅言
崇禎十年,安慶生員蔣臣進皇明薦舉考,張納言紹先有薦舉考,皆寶訓諸書採集成帙,事係陳言等語,蓋條陳之陳也。時閣臣不解其義,乃票云:「寶訓稱係陳言,殊欠敬慎,張紹先等議處。」蓋認為陳腐之陳矣,傳者笑之。